錢鍾書盛讚余英時;宋淇狠批錢穆
1. 錢鍾書盛讚余英時
香港本事出版社推出由吳學昭(吳宓千金)編註的《錢鍾書楊絳親友書札》。過去錢楊伉儷與多位名士的魚雁從未曝光,經由吳女士整理終於得見天日,學術價值無法估量。
吳學昭在序言披露中國歷史的一大悲劇,楊絳生前已將「某些親友」的書信悉數銷毀,後人永遠無望知曉內容。臨終前楊絳將餘下書信全權交託給吳女士,得以搶救歷史而造就此書。
書中通信首數錢鍾書與宋淇的華翰最為矚目。彼時宋淇正在中大任職翻譯研究中心主任,邀請錢鍾書來港,擔任新亞書院「錢穆講座」的訪問學人。
錢鍾書回信婉卻,順道談及余英時:
「余君英時之中國學問,博而兼雅,去年所晤海外學人,當推魁首,國內亦無倫比,頗有書札往來。」
《錢鍾書楊絳親友書札》p.54
2. 宋淇狠批錢穆
宋淇覆信時再提到錢穆:
「錢穆講座不來也罷,大家尊他為史學大師,前二十年他為文云莎士比亞遠比不上杜甫,給少壯派學者寫了一文:『為五四下半旗』!其實先生(按:錢鍾書)這位同鄉(按:錢穆)應有自知之明,你就談談國史好了,蘭姆的莎氏樂府都不知看了沒有,真是何苦來?」
《錢鍾書楊絳親友書札》p.55
在另一封信中,宋淇用「諧音」諱名一人叫「木公」,可是稍熟歷史都知道他是誰:
「木公昔長新亞書院,後得美亞協會、耶魯大學之支持、遂大張旗鼓。三年後兩資助者發現其並無會計制度,得隨時憑條支付『某某人母病需醫藥費 X 千元請照付』,看得口瞪目呆,故隨後促進其加入中大為成員學院。然彼不能說或聽英文及廣東話,甚至國語,每次開會均要帶翻譯員一名(懂上海話者),笑話層出不窮。中大規模雖小,然原則上均希望能照章行事。某次為決定中國歷史講座教授,木公云非其手下之某人不可,其餘諸人云不如向校外權威人士諮詢,彼即拍桌大叫:要什麼權威,我就是世界權威!大家為其氣焰所懾,即通過如議。
其後,又為了化學講座教授,他又想重拖故技,堅持要為他同鄉某人力爭,此次則其餘兩院長均不允,他堅持投票表決,校長左右為難,棄權,結果以兩對一否決。彼即惱羞成怒,拂袖而去,此後即表示消極,終於掛冠而去。外間傳說云其思保傳中國傳統文化精華不果,故唯有乘桴浮於海。結果耶魯請他去了一年,亞洲協會請他去馬大兩年,胡適、林語堂相繼棄世,遂經人推薦而承其缺。臺北的中研院為胡適、趙元任一系所把持,木公始終不獲提名,傅斯年死,胡適上臺,一仍舊貫,據說後由當局親自下手諭,方得入院。入後既無表現,亦無發言權,反不如余英時兄之受重視。」
《錢鍾書楊絳親友書札》p.99
最後宋淇說「英時兄為人厚道,因彼自新亞研究所出身,故稱其為師。」他的評語反映中國自清末以降的學風。為學當如吳宓、陳寅恪、胡適、傅斯年般中英兼善、學貫中西,始能獲得士林敬重;反之只諳中文、崇尚國故,則被目為未窺堂奧。是故錢穆遲至 1968 年中研院第七屆遴選才當選院士。
3. 錢鍾書:伽利略說何謂史家
在書內僅存的信件中,錢鍾書談到胡適之後終於言及錢穆:
「近美友複製《胡適晚年談話錄》(聽說將出十冊,已出四冊)有關弟一節寄示,云與弟『未見過』,實則弟雖『見過』三次,一次在圖書館閱覽室,一次陪茶,一次陪飯,弟當然 keep a low profile,人微位末,不勞貴人記憶,sunk into the memory hole 固其宜也。家賓四回憶錄記弟一節,愈不根妄說。Galileo 稱歷史學家為『職業記憶家』(o istorici o dottori di memoria),而蓋記憶之不可恃如此!」
《錢鍾書楊絳親友書札》p.121
筆者沒有資格強作解人,請讀者自行會意。然而只要細閱《書札》,讀者都估摸到楊絳銷毀了哪些信件。吳學昭便在序言解釋楊絳礙於「時忌」先在香港出版《幹校六記》。
希望讀者別像筆者不求上進,最先關心「學術八卦」。拜讀《書札》能從多位家學淵源的名家學習最典雅的中文,諸位鴻儒向錢鍾書的請益獻疑都極具學術意義。
參考文獻
翟志成〈錢穆的院士之路〉,《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》第 103 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