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從不認識楊岳橋和譚文豪,也不盡同意他們的政見。偶爾在荔枝角探朋友,在其他窗口瞥到他們,瘦到霎時間認不出。
民主運動充斥派系和路線之爭,因此有一種批評對手的套路,我們不但司空見慣,而且不少人深信不疑:因為某黨某派奉行某種路線,所以香港先會搞成咁。
後來我漸漸明白歷史的「非意圖後果」不是某黨某派的過失所致,而是眾多因素交織而成的偶然。比如錯的未必是選擇,而是礙於實力懸殊而選項有限。
這種批評不僅失於自以為是,有時更出於現實需要,因為過去還要爭奪有限的議會席次。
從前新界東是民主派票倉,所有派系都想分一杯羹。我曾認識一些朋友投身選舉政治,私下側聞過不少恩怨。而且絕不限於大黨,那怕素來友好政見相近的小黨,同類是非都從不鮮見。
我曾私下向一兩朋友講依啲是非,也曾隨波逐流落井下石。我深感後悔和內疚,並謹此道歉。
我坦白交代其中一個例子,我曾向朋友坦言我欣賞梁天琦多過黃之鋒。其他更不堪入目的卑劣言行就恕不披露。
若果我私下坦言的個人好惡都被本來信任的人拿出去唱,用作人情或挾怨報復,我早就死了(社會性死亡)。
當我讀林獻堂傳,回望他同時被左右兩邊陣營見棄,被整到苦不堪言,初時會覺得匪夷所思。但見證香港乃至個人際遇,就會寄予無限同情,覺得他從不孤單,在時代的歧路前大家都在進退之間苦苦掙扎。
我們都會按需要挪用合心意的歷史,要求堅持時就捧哈維爾;提倡折衷時就捧曼德拉。然而他們的「堅持」和「折衷」都來自特定時空,更視乎他們本來走什麼路。
其實歷史沒有必然結論,他們的成功就是在適當的時候堅持;在適當的時候折衷。表面上如同廢話,其實智慧根植其中。蘇格拉底的對話往往沒有結論,開放予後人創造新的歷史來補充。
相比起前述的批評套路,我更喜歡吳靄儀寫她製作酸種麵包的感悟,更加符合歷史充滿意外的「測不準定理」。也許材料和步驟全都準確無誤,唯一不足的條件只是時候未到。現在難免熱衷於檢討,將來才發覺沒有徒勞。
歷史要先經歲月蒙塵,再經後人刷亮,不再有切身利害而若即若離,才會得到更好的答案。
我有自己的立場,始終不同意楊岳橋那代人的取向。但我理解時人的選擇會受時局所限,不會推諉給某黨某派某路線去承擔。
若果香港的遭遇能教曉我們什麼,我希望我們依然堅持自己所信。但不會過度自以為是,以為只有自己所走的路才是適合香港的路。
走自己的路,不奚落別人的路。因為將來到關鍵時候需要有風度的政治家團結到同路人的大多數。
我相信將來的從政者做得到,雖然這篇文章他們現在都看不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