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謂「英雄」與我們只有一處不同

被南非秘密警察炸去一手盲掉一眼的奧比・薩克思(Albie Sachs),在自傳《溫柔的復仇》寫下他遇過的尷尬事。

南非邁向民主後,獨臂的薩克思榮歸故鄉,還獲曼德拉委任為最高法院大法官,但在就職典禮他感到小小尷尬。大家道賀時都說他是應得的,言下之意似乎暗示他當官是看在他傷殘份上,現在是論功行賞,他內心難免有點受傷。

後來某日首都塞車,前面的司機突然停車走下來,告訴薩克思他剛向兒子細數其英雄事跡,接著還讓路給薩克思先過。

薩克思再次覺得有點尷尬,他從不覺得自己有何「犧牲」值得稱道,恰恰相反,他自忖過著充滿「特權」的一生。

無數非洲民族議會的同志長年繫獄備受折磨,還有眾多戰友難逃一劫死在秘密警察手上。薩克思不只大難不死,爾後還得到無數補償,包括民眾前呼後擁的崇拜。

薩克思在自傳裡有充分自省,他只是被動地遭遇暗殺,並僥倖地死裡逃生,當中沒有任何功德。但他始終懷抱信心,作為一個稱職的民主鬥士,他對得起自己的命運。從自傳的兩件事可以見微知著。

當非洲民族議會津津樂道薩克思在醫院醒來的第一件事,就是摸蛋蛋和雞雞還在不在的笑話,議會一眾高層去探望薩克思。他緊張並猶豫地向前輩坦白,自己對激進的抗爭路線有不同意見。

他的緊張與猶豫建立在兩點自知。他知道失去一手一眼讓他有點份量(在香港叫光環)可以說些逆風逆耳的話;但他同樣理解無數同志受過的苦難,同理心讓他保持謹慎和謙卑。

民主運動一定有路線之爭,但薩克思清楚自己有幾多份量,在什麼時候表達異見才能協助運動走往更好的方向,乃後非洲民族議會的走向正契合他的期望。

後來當白人政權終於願意談判,薩克思堅持新憲法不但要明言「不分種族」,還要加上「不分性別」。

白人主席妥協後將修訂過的草案交給他口中的「細路女」打字。薩克思再次嘀咕指正,他所謂的「細路女」其實是非洲民族議會的志士,為了民主出生入死。

儘管薩克思在自傳自嘲他的性平意識從不達標,但有一點足以讓他補過。自言一生充滿「特權」和「幸運」的他,始終念念不忘無數仁人志士比他犧牲更多。

禍福從來是相依的。將讀書心得聯繫人生際遇,會見到失去自由的人往往有更好表現,特別是女士。

表面上失去自由的人承受更大「不幸」,但也由於「不幸」而更早接受失去,置諸度外便有希望死而後生。

反觀表面上「幸運」的人,若果汲汲於留住所有,結果為了避禍反而失去更多,多到得不償失。

「幸運」與「不幸」並非必然,「幸運」也許會成為包袱;「不幸」也許會化為祝福。因應我們如何選擇,命運就會如斯轉化。

人生不外乎三種際遇,順境、逆境和出乎意料。所謂英雄與我們毫無分別,他們的人生本來都毀譽參半,一樣都有不少污點。英雄僅僅勝在順境時保持警惕;逆境時保持鎮定;關鍵是面對意料之外保持一種近乎倔強的正直。

動力就是來自不要忘記,尤其是不要忘記比我們早死的。

英雄能夠脫穎而出,不過把握住「不幸」並轉化為祝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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