瞓覺、捉棋、睇課外書、玩野外定向的青春
不是肉體是靈魂
每年一起再過一次生日
你們有同樣的年齡
愛為死者締造了
永久的聯盟
北島〈悼亡〉
一、死者和難屬才是六四晚會的主角
在支聯會被控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案(WKCC3632/2021),眾被告中唯鄒幸彤(D4)在正式審訊前申請「初級偵訊」。
鄒在庭上憶述是媽媽帶她參加維園晚會,從而得悉六四的基本資訊。年幼的她視晚會為每年最重要活動,「一班哥哥姐姐為咗更好嘅國家被當權者屠殺,死後仲要被抹黑。」
「維園內嘅氣氛好令我觸動,我作為小朋友都感受到共同的悲傷、共同嘅憤怒,想去了解係乜嘢令咁多人連結埋一齊。」
「我喺維園見到香港人最美好一面,每年都見到好善良嘅人樂於助人。燭光晚會完全冇任何私利,嚟嘅人都係為愛而嚟,對生命嘅愛、對國家嘅愛、對真理嘅愛。燭光晚會係一場公眾教育課,俾人知道咩叫公義、人心、公共參與。」
「喺天安門廣場為自由民主付出一切嘅學生;喺白色恐怖下嘅天安門母親;喺維園為別人嘅苦難站出嚟嘅人,佢哋示範俾我睇點樣做一個『大寫的人』。」[1]
初級偵訊播放了歷年六四晚會的片段,鄒幸彤作供時一度哽咽,「我唔明白點解有人聽到依啲名字唔動容,反而要幫政權冚熄燭光。」
她在作供時反覆重申,六四死難者和「天安門母親」等難屬才是晚會的「主體」和「主角」。除了交代上述緣起,鄒幸彤沒再提到自己。
二、攞唔到 A 的鄒幸彤
若果英華女學校的歷史值得被記住,鄒幸彤才是最不可或缺。
「草」、「樹」和「花」都是鄒幸彤的同屆同學,在 1996 年入讀英華女學校。「樹」和「花」與鄒幸彤同班。
雖然「草」在另一班,卻清楚記得中一在象棋比賽初遇鄒幸彤,「好快輸咗。」不過她忙不迭補充,「後嚟中六時我捉番贏佢架。」
儘管大家都異口同聲說鄒幸彤「一直都係薯頭」,但她們更一致肯定「坐唔定」的她從不是埋頭苦讀的「書齋型」。
「花」踢爆鄒幸彤常常是課堂裡帶頭「捉棋」的人,「(就算)測驗考試佢本書都喺學校,冇攞過返屋企。」
但哪怕鄒幸彤在課堂瞓覺,「嗰科都唔會差得去邊。」大家介意的是她的字難看,抄她的功課不容易。
不過「草」也為鄒幸彤辯護,「雖然佢唔溫書,但佢睇好多書。」她的教科書雖長放在學校 Locker,可是無時無刻都有一本課外書在她書包。
只要她專注於一件事,無論是上堂瞓覺還是睇課外書,她的靈魂都會沉浸其中,完全和外界隔絕,「佢鍾意一樣嘢就會好投入咁做,人哋講咩都聽唔到。」
「樹」和「花」都深以為然,「佢睇一本書,入咗去就好專注,叫佢做咩都唔睬你,真係聽唔到,由細都大都係咁。」即使她不吃午飯也誓要把書看完。
在她們的讀書時代,母校不會公開學生在校內的成績排名,但每年上台領取獎學金的始終是「唔咪書」的鄒幸彤。
所以當其中一位同學想起鄒幸彤的會考成績不是全 A,大家都忍不住大呼小叫。
「係咩?」
「竟然?」
「想像唔到喎。」
「原來佢攞過 B 架!」
「令人太失望喇!」
如同 UFO 登陸地球,鄒幸彤攞 B 令人難以置信。
「無心向學」的鄒幸彤沒有在中五會考報考十科,同學們認為是母校的優點。一些名校會刻意鼓勵擅長讀書的學生報考十科,造就新聞報道「十優狀員」,但英華女學校沒此習氣。
「顧住玩」的鄒幸彤更喜歡運動,她在初中已經熱衷行山「考章」。[2] 校內還有一位老師擅長野外定向,引介這項運動到校園,由鄒擔任學會主席。由於提供野外定向訓練的中學從來不多,而且鄒在學界屢獲獎項,所以她和少數師姐曾入選青少年港隊。
「樹」和「花」解釋野外定向不只是行山,還要懂用指南針、看地圖和計數,「唔係剩靠體能,佢因為醒先做到。」「樹」深明學業和興趣難以兼顧,「我哋全部都要讀書,但鄒幸彤唔使讀書都冇問題。」
這個被控顛覆國家的敵人,讀書時穿著印有特區區徽的運動服,代表香港參加國際賽事。她在考試期間依然「荒廢學業」,繼續野外定向的比賽和訓練,結果會考拿不到全 A(7A,2B)。據悉鄒問過家人會否失望,家人告訴她自己滿意就夠。
升上中六後鄒幸彤開始比較勤力,熱愛自然成為她投身科學的契機。她申請報讀劍橋大學的地球科學系,劍橋答覆她入學條件必須是高考全 A(5A)。結果她得償所願,在 2003 年負笈劍橋就讀地球科學的雙學位(學士 + 碩士)課程。碩士畢業後牛津和劍橋都向她招手,她繼續選擇劍橋升讀博士。
「花」仍記得鄒幸彤讀碩士時,向中學同學發表過一番感觸:「原來係要溫書嘅。」結果被圍攻。
在英國讀書的鄒幸彤仍和故舊保持聯絡。2008 年汶川爆發大地震,「樹」憶述鄒幸彤環顧同學都樂於有新數據可供研究,但鄒在中國的種種體驗,令她關心受苦的人更甚於自己學業。
鄒幸彤也曾向同學透露她很難找到贊助支持她研究地震,因為多數贊助都是去勘探石油,卻斷非她想追求。兩者都令她回心轉念,捨棄已經從事兩年的博士研究。
2010 年鄒幸彤回港投身內地勞工的 NGO,除了往返大陸支援維權工人,也主動聯絡支聯會願意效勞。她先做過幾個月的有薪兼職,之後繼續做義工,2014 年當選支聯會常委,2015 年起擔任副主席。
鑒於內地工人的維權往往牽涉官司,鄒幸彤為了支援工友而報讀港大的「法學專業證書」(PCLL),白天上班,夜晚上學,半工讀地夜以繼日,憑優異成績獲得大律師公會獎學金,順利畢業成為大律師。
據悉鄒幸彤經常隨便地穿家人的衣服上班,完全不似電影電視的律師形象,家人戲稱她是「流氓大狀」。
「大狀對佢而言唔係咩美稱。」一位港大法律系畢業的同校師姊認為有更恰當的形容,「佢係一個俠女。」
三、唯一的弱點
不過「花」也發現鄒幸彤不是萬能的。她有唯一不擅長的事,「佢玩某類型 Board Game 一定輸。」因為部分 Board Game 要求玩家爾虞我詐,懂得欺騙對手,但鄒幸彤不擅作偽,大家都能輕易識穿。
「草」和「樹」接腔:「佢唔識講大話」,「花」附和:「依個係佢唯一嘅弱點。」
「你好難喺學校搵到第二個咁樣嘅人。」鄒幸彤的特別不在於她的成績,而在於她的品性。「花」續道:「佢的而且確唔係普通嘅同學。」
鄒幸彤的遭遇令「草」很無奈,一度無言以對。「佢一開始就係好標青好叻嘅人,如果喺太平盛世佢應該做科學家做太空人。我好佩服佢,係香港嘅轉變令佢而家要坐監。」
「花」認為鄒幸彤現在的追求一如過去的目標,「無論佢以前定而家做嘅嘢都係為咗整體人類,為咗人類依個『屬』嘅發展。」
「樹」回顧兩人友誼,覺得她由始至終沒變,一是專注,二是堅持。「佢專注一樣嘢就叫唔郁佢,佢認為啱就會堅持落去。」
「樹」提醒大家即使鄒身在監獄,她依然「豁達」而且「開心」。「樹」多次用「開心」形容鄒幸彤,因為她在做自己「鍾意」的事。
「當然你可能覺得佢而家依個情況唔係好開心,但佢比我哋更加豁達。佢而家走緊自己想走嘅路,佢係開心咁面對。」
「樹」相信朋友,「佢過得自己嗰關。我相信佢係滿足同開心,唔會有人可以改變到佢。」
「花」也很同意,「佢知道自己做緊乜嘢。我 respect 佢所選擇嘅方向同決定,朋友就係咁。」
最後「草」也感釋然,「雖然佢喺入面冇啖好食。。。但佢做嘅嘢會影響其他人。佢嘅信念咁堅定,會令其他有相同信念嘅人堅持。」
在顛覆案的初級偵訊去到尾聲,鄒幸彤道出她的志業。
她形容政權「操控人嘅工具,就係屈辱和恐懼」,到頭來人會成為「自己嘅獄卒」,「講唔信嘅話,做唔信嘅事,言語被操控,思想被掏空。」
要走出自我設限的牢籠,唯有「打破恐懼,捍衛自由,挺直腰骨做人。」
最後鄒幸彤總結:「就係我喺法庭做緊嘅事。」
鄒幸彤仍有三案在身。支聯會不交資料案(WKCC3633/2021)等候上訴庭開審;六四煽惑集結案(HCMA51/2022)等候終審庭定讞。
至於支聯會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案,裁判官香淑嫻裁定初級偵訊「表證成立」,交付高等法院。

註釋
[1]:意指人也可以像專有名詞般配上大寫,有不可取替的尊嚴和意義。
[2]:香港青年獎勵計劃的嘉許制度,分金銀銅章。
參考文獻
鄒幸彤後援會〈歷史在審訊中歸來:幸彤在煽顛案初級偵訊中播放的片段導覽〉
